□马润涛

因为腿脚行走不便，他常年宅在家里，夏日观荷从此便成了他不敢奢望的事情。然，腿脚的不便并未阻止了他天马行空的思想。因而，每年夏天他总会忆起昔年赏荷的情景，总会想起那些与荷事有关的人生片段。

“忽闻疏雨打新荷，有梦都惊破。”夏至过后，猛然听得微山湖红荷湿地新荷绽放的消息，他顿时一阵欣喜。瞬间，他的思绪穿越时空，便觉有一缕荷香向他飘来。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，那次应镇里负责宣传的朋友之邀，乘船泛游湖上。那年的荷花开得特别繁盛，也可能是市里刚举办了红荷节的缘故吧，前来观赏荷花的游客特别多。莫道荷香不醉人，应知未到荷深处。那次是他在微山湖上游得最为欢畅的一次，也是游得最远的一次，已经越过了运河主航道。蓝天白云，碧波荡漾，红荷映日，荷韵悠长。说实话，那一刻他被红荷磅礴的气势震撼了。那些年他几乎每年都去游微湖、赏红荷，但唯独那次让他对荷花有了不同的认识。他想，万顷荷花虽美，但也不过是时光中的匆匆过客。其实，天地间的人又何尝不是这样？

“便觉眼前生意满，东风吹水绿参差。”“糁径杨花铺白毡，点溪荷叶叠青钱。”这说的是春荷。假如眼前是一溪或者一池春水，瞧那些已经舒展开来的荷叶，高高低低的叶梗、深深浅浅的颜色，绿得多有层次。还有那尚未舒展开的荷叶，正卷着筒儿露出尖尖的角，一只红色蜻蜓立在上面眺望着湖光水色。这是春天里的荷，它离开花还有些时日呢。“小荷才露尖尖角，早有蜻蜓立上头。”想当年老师教同学们学这首诗时，当时的他还刚从总角成长为少年，才刚能分辨出荷叶和毛芋头叶的区别。语文老师的启蒙从此让他喜欢上了诗文，使他这个农家子弟与书籍和写作结下了不解之缘，且成为他一生的追求，并像春天的小荷一样在少年时就崭露了头角。

“玉砾金沙一迳长，暑中无处可追凉。独行行到荷池上，荷不生风水不香。”红荷映日，池水生香。这里说的是夏日赏荷，而且不是到湖上而是在池塘。同样赏荷，池与湖虽一字之差，但却相去甚远。可他这里要说的是到滕州微山湖红荷湿地赏荷，只有那里的荷才会有“无穷碧”和“别样红”的气势，也才会红得那般热烈。还说早年那次游微山湖赏红荷吧，虽说骄阳当空，暑气蒸腾，湖水不兴，但湖中的荷，却像一把把遮阳伞，看了让人心中顿生清凉、神清气爽。常言道：心静自然凉。他当时的心可不就像这平静的一泓湖水？忽然旁边一叶扁舟从荷丛中驶出，湖水倏然涌起层层波澜。一只水鸟从船头掠过，此刻让他想起两句古诗：“鱼戏新荷动，鸟散余花落。”是的，那时他还年轻，不论是对工作还是对同事都热情似火。他在心里一直有一个憧憬，愿未来的事业和日子像这湖里的荷坦坦荡荡，像满湖的荷花红红火火。多年后当他身处逆境之时，省内有一位同行朋友曾送给他一轴题为“出污泥而不染”的水墨“荷花图”，他当时非常激动，想最冷的时候也有让人暖心的东西。之前为调动的事他曾纠结过，可看了“荷花图”，那一刻他释然了。

“常恐秋风早，飘零君不知。”暑日已过，秋阳登场。随着金风的吹拂，夏荷转瞬已成老荷。秋荷也像人生晚晴，荷叶尽管墨色冷寂，但稀稀落落的荷花却盛满了冷香。人生如荷，一缕荷香，一段人生，一世情缘。每一个生命，都有走到残荷的时候。这是属于我们每个人的悲剧美。

“留得残荷听雨声。”冬日的残荷他是不忍看的，这对他来说好像是条件反射似的，但不知为何他每天早上散步仍会不由自主地来到荷缸边。那一刻他想，难道他与荷有缘，生命中不能没有荷？这是他腿伤后的情景，他本以为走不出小区就再也观赏不到荷花了，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邻居老徐在小区里种了一缸荷，不过他能在小区里走动时，那缸荷已经变成了残荷。当时他虽然有点失望，但他还是看到了希望，想今年是看上荷花了，不是还有来年吗？

他在人生严冬里苦苦等待着那个春天的到来，可以说在那些日子里，他无一日不思念着那缸荷。有一天，他等待的春天终于迈着蹒跚的脚步来了，那天早晨他看到了一缸新荷。他发现时荷叶已露出了尖尖角，虽然离开花还远着呢，可他心里却依然非常激动。从此，他每天早上散步都会绕到荷缸边瞧上一阵儿。于是在焦灼的期盼与等待中，观荷成了他每天的必修课。可以这样说，从发现新荷的那天起，那缸荷就没离开过他的视野。

一个清凉的早晨，一场新雨过后，他远远发现碧绿的荷叶间抽出两枝高高的荷箭，上面各顶着一个红尖尖的花苞。他喜出望外，遂移步走向荷缸。又隔了多少天他已记不清了，也是早晨，他忽然发现两朵半开着的荷花耸立在荷梗上。不过不是他想象中的红荷，而是白中带点粉红的那种。后来他还发现，随着花朵越开越大，花就慢慢变成乳白色的了。其实那一刻他心里还是好激动好感动的，激动的是在腿伤后他又看到了荷花，感动的是邻居老徐让他重新圆了荷梦。

“荷尽已无擎雨盖”。朔风凛冽，严冬到来，他最不乐意看到的一幕还是出现了。无论是荷塘里的荷，还是荷缸里的荷，随着冰霜的凝结，荷已开始衰败凋零，直到有一天荷梗和荷叶都变成铁黑色。他再一次联想到了自己，不过这次并没有让他变得消极颓废。他虽没完全参透人生，但他却觉得，荷与人生确有几分相似。他想，冰凝终有冰消日，“菊残犹有傲霜枝”，他要战胜人生中的寒冬，并像残菊那样拥抱人生，要像铁色的荷梗那样，一直站立到新荷萌发，去迎接又一个崭新春天的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