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孙南邨

在炎热的夏天，又累又渴又饿之时能吃上瓜，这是多么高级的享受呀！农业社时，我家乡夏天水果品种不多，城里、乡下最常见摆摊叫卖的就是瓜——脆瓜、甜瓜、面瓜，还有大西瓜。有言“大碗喝酒，大口吃肉”，这是江湖人中事。作为我们平民百姓，在盛夏还有比大口吃瓜更高兴的事吗？一大口，一大口，“咔哧”“咔哧”，没有粘上扯下，确实是痛快淋漓无比！

在炎热的夏天，又累又渴又饿之时能吃上瓜，这是多么高级的享受呀！农业社时，我家乡夏天水果品种不多，城里、乡下最常见摆摊叫卖的就是瓜——脆瓜、甜瓜、面瓜，还有大西瓜。有言“大碗喝酒，大口吃肉”，这是江湖人中事。作为我们平民百姓，在盛夏还有比大口吃瓜更高兴的事吗？一大口，一大口，“咔哧”“咔哧”，没有粘上扯下，确实是痛快淋漓无比！吃瓜真好，家乡成年人常常笑说学事的孩子：“净充大人吃瓜！”

宋人范成大有诗“童孙未解供耕织，也傍桑阴学种瓜”，可见瓜对大人小孩都有吸引力。我读小学四五年级时，生产队种瓜，有人送给我一棵瓜栽子玩，我把它栽到自家菜园的番瓜地里，一日看几回，盼它快结瓜。终于结瓜啦，是脆瓜。我用瓜叶把它遮盖住，怕被别人看到。可是，才长到拃把长，嫩毛还没褪净，它就不见了；又结了一个，还是这样。我知道是近处一个调皮捣蛋的男孩子干的，他当时有七八岁，没上学，整体光着腚在菜园里转。我生气把瓜秧拔了，也省了在学校里还想着看瓜的心思。

说来种瓜是个技术活，要摘心、压蔓，要合理施肥、适时浇水，必须有懂行的人干才行，不然就不会有好的收成。那时，家庭菜地少，种瓜的人家不多。生产队为换些活钱，每年都要换茬种二三亩地的瓜。为方便看瓜，瓜地大都是方块形状，一眼望到四边。

每到开花结瓜时，生产队便搭起瓜棚或盖起瓜庵子，找两个忠厚可靠的老人昼夜看守。看瓜人都是经过多次办公事考验过的，他们不但不让自家的大人、孩子往瓜旁边偎，就是对前来借火吸烟的老伙计也要表白几句：“我不能让你到瓜庵子里坐下凉快凉快，人多嘴杂，免得人家猜疑。要是自家的瓜那还说嘛，咱哥俩能不给个瓜吃？可这是集体的东西，咱不能做没人样的事，你说是不？以后有空到家里拉呱。”这样的看瓜人，队长和社员都放心。

该摘瓜了，社员们吃不上好瓜，只能到拉瓜秧或者连阴雨天瓜卖不出去，这时候才按人头分瓜。当卖瓜的好时候，生产队要派人把摘下的瓜用地排车拉到城里、集市或大路边卖掉。卖集体的瓜，又是摆摊零售，挑选卖瓜人比挑选看瓜人还难。卖瓜人不但要办事可靠，能称秤、会算账，还要有眼色、能说会道。为防止作弊，一般是两个人卖，一个人提包收钱，三人互相监督。我在村里做民办教师时的一个暑假里，曾替卖大队果园瓜果的人提过几天钱包，因此熟悉此事。卖集体的瓜果也不是想吃就吃个够，而是拣有干疤水眼不好卖的解解馋，正如卖自家的瓜菜一样，舍不得吃好的。卖瓜拿起可吃，到手是钱，挑选卖瓜人哪能让黄鼠狼子看鸡。

那时在街头、路旁常见卖瓜摊。因为人们出行大都靠两条腿走路，运输多是靠人力推、拉、担、抬，瓜上市的旺季，正是大热天，汗流浃背、口干舌燥之人，遇到瓜摊买瓜也最是顺当。卖脆瓜、甜瓜、面瓜摊备有水桶、毛巾，买瓜者多是买后洗过即吃；西瓜摊备有案板、瓜刀，最好卖的是打开的瓜伢子，瓜的好孬立马可见。常言“王婆卖瓜，自卖自夸”，对待一般的吃瓜群众，会夸的就比不会夸的卖得好。“吃瓜啦，吃瓜啦，又脆又甜的瓜，不论大小，个个保甜”，卖瓜人摇着扇子，瞅着对面来的是大人就看着瓜吆喝，瞅着是大人领着小孩就看着小孩叫喊：“甜瓜，蜜流得甜，不甜不要钱。”买瓜人摸起一个歪瓜，卖瓜人就说“‘歪瓜裂枣’，看着不咋样就是好吃”；买瓜人拿起一个大瓜，卖瓜人又说“个大滚圆，保准最甜”。当买瓜人吃后说不甜时，卖者又说：“隔皮猜瓜，十个指头不般齐。来，看我给你挑一个尝尝！”有经验的卖瓜人挑瓜，看蒂、看皮、用手一掂，一般不会出错，但是你不吃一个孬瓜，他不会给你挑好瓜，全剩下孬瓜卖给谁去？会卖瓜的人一车瓜卖不了半天，不会卖瓜的人蹲一天卖不了半车。毕竟吃瓜群众识真货者不多，谁会吆喝谁发市。

家乡俗语“生瓜梨枣，看着就咬”。这是说小孩子们看到瓜果就馋得慌，偶尔摘一两个吃吃不必当作小偷看待。我们村地处平原，适宜于种庄稼，农家院落里常见的是石榴、枣树，桃、杏、柿子树之类较稀少，孩童们盼吃水果之心可想而知。面对生产队的瓜地，半大孩子最是眼馋手痒，或于夜晚在外乘凉时，或在田间割草时，相约几人打瓜的主意，当地叫作“爬瓜”。有一次割草，几个大几岁的伙伴让我看着割草用具，他们去爬瓜。爬瓜要利用高植物作掩护，爬着接近瓜地，这样才不容易被看瓜人发现。此时遍地都是豆子、玉米、高粱，有遮挡。不一会他们回来了，有的用褂头、有的用裤衩，包了好多脆瓜、甜瓜，老的嫩的都有。他们说看瓜的老头打盹了，这次得手容易，是爬着去，弓着腰摘，跑着回来。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，用手把瓜上的泥土一搓，又说又笑，都吃个饱。还剩下一些，不敢带回家，就埋在玉米地里，准备再来再吃。临回家，有位大个子吓唬伙伴们说，爬瓜的事不要告诉他人，更不能告诉家长，谁嘴不严从此就不带他玩，剩下的瓜也没他的份。人小的时候，除了想着吃，再就是想着玩，若把爬瓜之事说出去，没人带玩不说，被家长知道还会不让吃饭，这可是最大的事，因而此事不但自己不说，就是有人说起瓜地的瓜少了，也不敢吭声，只在心里暗笑。

瓜，普通常见，价廉物美，自古招人喜爱。陆机《瓜赋》说：“佳哉瓜之为德，邈众果而莫贤……五色比象，殊形异端，或济貌以表内，或惠心而丑颜，或摅文而抱绿，或披素而怀丹。气洪细而俱芬，体修短而必圆……”而今，水果品种多了，瓜好像已没有旧时那么显眼了。然而，当你又热又累、又渴又饿时，眼望着众多的水果最想吃的是什么？不用说你要先摸瓜。还是瓜好！